【双leo/3066】小叔（四）
吴磊那边，总算安定下来了，知道了这是个不怕事的主，没人敢再惹他的麻烦。本以为生活步入了正轨，可罗云熙那边又闹腾起来了，顾易借着来接女儿的由头，三番两次地来找罗云熙，都被挡回去。
林璐是顾子衿的舞蹈老师，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是个国家机关的小领导，母亲是中学教师，身上带着几分傲气和骄矜，又有着一股年轻人的热情和冲劲。再加上这个培训机构的老板是她舅舅开的，这个姑娘平时出了什么事都喜欢出来扛着，虽然对哄孩子不是很在行，但那一口尖牙利嘴，打发纠缠不休的男人倒是挺有一套的。
“顾先生，我们罗老师不愿意见您！次次都拿热脸贴冷屁股烦不烦啊？再说了，我们罗老师虽然长得帅，可说到底也是个大佬爷们儿，又不是什么漂亮姑娘！您可是个有家室的人，您太太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想啊？”
顾易脸上面子挂不住，却也不好为难人家年轻姑娘：“我只是想向他表示一下歉意。以前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他！”
“用不着！我们罗老师大度着呢！根本不在意！”林璐看人的脸色也黑得差不多了，终于下了逐客令，“您呀！还是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吧！”
等顾易离开，走远后，罗云熙才从办公室里出来，对林璐笑了笑：“谢谢你，璐璐。”
“云熙哥，不用客气！”
“不过，这人也真够执着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于帅哥总是怀着一颗八卦之心，林璐眨眨眼睛问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罗云熙知道，自己要是什么都不说，这小姑娘一定会一直问，为了摆脱麻烦，罗云熙将事情简单概括了一下：“也没什么。他只是受人威逼利诱，做了些对不起我的事。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林璐看罗云熙实在不愿意多说，也没再多问。
当事人却因为这几句话而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回忆中。
“对不起！他们说要是我不举报你！就要把我抓起来！我不想去坐牢啊！你知道同性恋在牢里会被怎么对待吗？我还年轻，不想死啊！”
“求你了！再帮帮我吧！你就承认了吧！我爸知道了这事差点要打死我！要是被他赶出家门，我就什么都没了！”
“这是最后有一次了！求求你了！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又没什么贞操。院长说了，就这一次，这样咱俩都不用坐牢，也能拿到毕业证了！”
“这有三万块钱，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给你哥买块好墓地吧！”
昔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明明暖气开得很足，罗云熙却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着。他不恨顾易，只是觉得他可怜又可悲。他恨这个世界，这个吃人的世界，容易不下一星半点的异端，非要把所有人都按照他们的规章准则同化。喜欢上同性难道真的是原罪吗？他最大的梦想不过是想个普通人一样平凡而充实地活着啊！
罗云熙站在舞蹈教室的镜子前，撩起自己厚厚的刘海，盯着镜中那个阴沉得有些骇人的男人，他的眉眼生得坚毅冷冽，平时有刘海遮着并不明显，一露出额头就完全暴露了出来。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皮肤已经不像二十出头时那么紧致了，眼角也渐渐爬上了难看的皱纹。
真难看啊！
吴磊对他的迷恋怕也只是一时的，等他体会过非同寻常的艰辛后，就会像很多同性恋一样，娶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吧！毕竟他这副硬邦邦的，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哪比得上年轻女子柔软娇媚的身躯呢？
罗云熙缓缓地闭上眼睛，只觉得眼眶一阵酸涩。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突然感觉到腰间环上了两条手臂，散发着属于少年人炙热的体温。熟悉的霸道气息，他知道来人是吴磊。
吴磊搂着罗云熙，看他没有挣扎，高兴地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又把晚自习翘了？”吴磊的靠近已经不会再让罗云熙感到恐惧和不适了，小孩现在乖巧了不少，懂得看他的眼色，不会再做那些过分的事情了。
“我哪敢啊？”怕罗云熙生气，吴磊立刻为自己辩驳道，“我们期末考试考完了嘛！学校就给我们放了假，让我们好好放松一下！我想你，所以就来了！”说到最后，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样害羞了起来，眼神里满是纯澈炙热的爱意。
罗云熙笑着拍了拍吴磊的脑袋，十足一副安抚大型犬的模样。
一截细瘦白皙的手腕就那么明晃晃地在自己眼前上下摆动着，吴磊只觉得心头一阵难以遏制的瘙痒，他握着罗云熙的手，将那截手腕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罗云熙吃痛，用力地将手抽出来，拍了吴磊的左脸一下：“你属狗的吗？又咬人！”
吴磊也不生气，放开了罗云熙，笑呵呵地抓着他的手，把自己的右脸也伸了过去。罗云熙也是实在没辙了，他知道吴磊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事，不然不会特意把校服给换下去。
“没这么简单吧！来找我到底干吗？”
吴磊嘿嘿地笑了两声，故作神秘道：“秘密，到了你就知道了！”
罗云熙还以为是什么惊喜，两人在路边的饭馆随便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后，坐公交来到了远离城镇的河流下游。看到卖孔明灯的摊子后，他瞬间明白了吴磊的心思。
“吴磊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罗云熙只觉得哭笑不得，竟被这小鬼头用男生讨女孩欢心的把戏来对待，他看上去像个有浪漫情怀的文艺女青年吗？
吴磊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攥着罗云熙的衣角，轻轻地拽了拽，像个撒娇的孩子：“他们都说很灵的嘛！”
罗云熙果然很吃他这一套，轻笑了一下，去小摊上掏钱买了两个，交给了吴磊。
“小叔，你对我真好！”吴磊弯起嘴角，漆黑的眸子里燃烧着真挚热忱的爱意，直烫到了罗云熙的心尖上。
“哪那么多话！”罗云熙轻轻咳了一下，害羞地别过头，沿着河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
吴磊见状立刻像个小孩子一样，边走边蹦地跟了上去。两人肩并着肩，一起往前走。
可吴磊哪肯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跟着罗云熙啊？不肯好好走路，一直盯着身边的人看。
“总看我干什么？好好看路！”罗云熙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灼热的目光，把手从身侧的衣服口袋里了拿出来，拍了吴磊的胳膊一下。
“你好看啊！”吴磊顺势抓住了那只手握进了自己的手心里，用力地扯着不让罗云熙抽回去，“放心，这么黑！没人看得见！”
话刚说完就被打脸了。
“小罗？”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罗云熙立刻不要命了似的把手抽了回来，慌张地回头看，却没瞧见身边吴磊顿时黑下去的脸。
“还真是你啊！”来人是个长相平凡的男人，个子不高，有些瘦，一双眼睛却泛着精光。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个头比他略微高一些的男人，看上去沉默寡言，一副典型的老实人的长相。两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肆无忌惮地手挽着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似的。
罗云熙突然松了口气，朝男人点了点头：“郝大姐，跟张哥出来玩啊！”
“这个死木头，好不容易的休息日！我要是不拉他出来，他就知道在家闷着！”郝一鸣娇嗔地瞪了身旁的张斌一眼，转过来，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两人一番，“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介绍对象了！原来是早就有了！还长得这么帅！什么时候的事啊？这小孩看着年纪不大啊？成年了吗？小罗，这诱拐未成年的事咱们可不能干啊！”
这谁诱拐谁还不一定呢！罗云熙腹诽道。他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就被吴磊给抢了先。
“成年了！早就成年了！”刚成年不满一个月的吴磊笑着回答道，一把搂住了罗云熙的肩膀，“多谢两位大哥以前对云熙的照顾！以后有机会，我请两位吃饭！”
你现在还花着我的钱，装什么阔气？罗云熙瞟了吴磊一眼，没有拆穿他。总不能告诉别人，旁边这个小孩还在上高中吧！吴磊不要脸，他可做不出来！
“这小孩看着就是个好孩子，我喜欢！”郝一鸣笑嘻嘻地应道，看了一眼吴磊手里的东西，“你们这是去放孔明灯？”
“对，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一趟。小孩子嘛！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罗云熙还是习惯在人前以家长的姿态对待吴磊。吴磊委屈地瘪瘪嘴，握着罗云熙的手，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那你们可得小心点！最近快过年了，哪都不太平！”
“没事，我们也不走远了。等放完了，就回去。”
张斌似乎是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不满地拽了拽郝一鸣：“别跟人聊了！没看人家都嫌烦了吗？”
“人家小两口都没说话，用得着你瞎掺和吗？”
“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受得了你吗？”
“哼！回家再收拾你！”郝一鸣瞪了身边的人一眼，转而笑着对罗云熙和吴磊道，“那行！我们先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两位大哥，再见！”
“再见！”
等两人走远了，吴磊才敢开口问道：“这位‘郝大姐’，就是一直张罗着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位？”
“人家也是好心，怕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好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罗云熙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他不是没怀疑过当初吴磊是不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自己手机上的短信，才会有了后面疯狂的举动。到现在，他还是有些怨恨当初吴磊强迫他这件事，更是怨他总因为别人要给自己介绍对象这件事而折磨自己。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看到罗云熙眼中的晦暗，吴磊走过去抱住了他，懊悔道，“我应该早些跟你表明心意的！这样你就不用独自承受这些了！可我怕你会被吓跑！我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
如果当初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他一定不愿意伤害罗云熙。想到这里，吴磊有些哽咽，嗓音里带上了哭腔：“以前的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小叔！”
看着吴磊眼中闪动的泪光，罗云熙心头一阵酸涩。他何德何能啊？让吴磊这个天之骄子爱得这么卑微！到底是怎样的深情，才能让一个人放下尊严，去低声下气地恳求另一个人？可为什么……
罗云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冬的空气冻得他浑身发颤。他到底是无法真的怨恨吴磊的，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只要吴磊一跟他撒娇示弱，他就会败下阵来。
“好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快去放灯吧！呆会儿太晚了，就没公交车了。”
吴磊点了点头，牵住了罗云熙的手，两人手挽着手，继续向前走。
到了远离人烟的空旷地带，吴磊把兜里装着的手电筒打开，放在河边半米宽的防护矮墙上，给两人照亮，又从书包里掏出两支马克笔，递给了罗云熙一支。
罗云熙笑着接过，弯下腰，拿河边的半米宽的防护墙当桌子，唰唰地写了起来，手指尖暴露在冷空气中，被冻得通红。等他写完后，看吴磊还在低着头奋笔疾书，忍不住凑过去想看看他在写些什么。
“磊磊，你在默写语文课上学的诗文吗？”
吴磊听到罗云熙的声音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人，有些腼腆地笑着道：“其实就一句，但我怕天上的神仙看不到，就想多写两遍。”
“什么啊？这么重要。”罗云熙有些近视，平时不戴眼镜的话，看人还好，看字的话，还是得贴近些才能看清。他弯下腰，凑近吴磊的身边，等看清了那两句诗后，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似的。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1]
吴磊低沉温柔的声线在他的耳际响起，带着深沉的爱恋与缱绻，少年见他发愣，缓缓地牵起他冰凉的手指，放在自己也算不上暖和的手心里呵气。
少年人眼中一腔赤诚炙热的爱意，烫得罗云熙快要融化了。可他毕竟是年长的一方，不得不比少年人多考虑一些。少年人或许只知比目相依相偎，鸳鸯双宿双飞，却不知有情未必白首，同去常不同归。
吴磊并没有注意到罗云熙微妙的情绪变化，将罗云熙的手捂暖后，兴冲冲地走到手电筒的另一侧，“我要看看小叔写了什么？”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吴磊对罗云熙写的很不满意，“小叔，你这写的有问题啊！岁岁哪够啊？要天天才好！”[2]
罗云熙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打击吴磊，不切实际的梦是少年人的专属。此刻，他只想认真去维护吴磊心中的那片美好。罗云熙笑了笑不说话，两人一起将灯放飞，手牵着手，沿着河岸往回走，只盼着，这条河能再长些，最好永远地流淌下去，不要有尽头。
TBC
[1]出自唐朝卢照邻的《长安古意》
[2]出自唐朝冯延巳的《长命女》，原句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这里稍微做了一下改动，改成了“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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